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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日若翻脸美国是否出兵?普京回应语惊四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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变奏

噩梦(3)

冰泉冷涩弦凝绝,凝绝不通声暂歇。

张峰站了起来,尹斌看见他走过成排的电脑,绕过饮水机,坐在椅子上,重新戴上耳机,摁下播放键,老专家又开始卖弄学问了,他的嘴像三文鱼那样一张一合,开开合合几分钟后忽然窒息不动了,张峰摁下了暂停键,他摘下耳机,关掉视频,关掉电脑,失神地盯着话术培训本,一只手狠狠揪起本子的一角,将本子提起来,然后“啪”地拍在桌子上。梁子怡和客户聊天,这一声吓得她打了一个冷颤。尹斌也站起来了,有气无力地走出会议室,轻轻带上门,慢慢地走过电脑桌,在饮水机前愣了片刻,他想起了胃,也想起了胃里的东西,他觉得应该再喝一杯水;他拿过杯子,咕咚咕咚喝下去,水涨船高,那个方形物体紧贴着胃壁顶部**起来,他隐隐觉得方形物体的外层似乎刻着文字:密密匝匝的铭文。他转过身,亮光下所有人都是模糊的,朋友张峰也模糊着,桌子上的通讯录和笔却是清晰的,手机和电脑屏幕也是清晰的,脑海里的家庭时隐时现,像风暴里的渔船。什么都无所谓了,硬着头皮过完今天吧。

下班之后,尹斌留在了最后,他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的不堪。他将黑色运动服搭在肩上,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上楼梯。“尹哥,你没事吧?”怎么梁子怡也没走?尹斌无力地摇摇头,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,甚至也不想和自己说话。他坐在车上,将汗擦在运动服外衣上,脸色苍白地发动了车子。开出停车场,他的额头上又沁出汗来,此刻他太累了,脑袋处在一种无力的沉闷中。他应该立即回到家,躺下来解解乏,换下这身让他感觉不适的衣服,已经完全沾湿了。但他不想回去,他不想让这份颓败的情绪带回家。家里,有他咿呀学语的孩子和吵闹抱怨的妻子。

尹斌驱车到涑阳桥下。桥上有飞驰的汽车穿过,桥身被浓密的爬山虎环绕着,由于干旱,叶子成片地泛黄,让人感觉是眼前出现了一片荒漠。桥之上是天,天不再明朗,而是泛着灰,被一层模糊的物质给渗透了;太阳被一条静止的光线勾勒出来,有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折磨感。他打开车载音乐,里面在播放一首中世纪的民谣:“他骑着格拉尼,他的骏马,穿过厌恶与地狱的烈火。布伦希尔德坐在黄金宝座上,身披着沉重的枷锁……”尹斌的胃开始翻动,那里好像在冶炼着金属,突然间变得火热。他关掉音乐,走下车去呕吐,可吐出的只有口水。晚风吹来的时候,他重新上车,开向上董岭。

路过上董岭的一排商店,尹斌将车停在公交站台靠前的路边。她实在口渴,胃里在拉着风箱,火势渐长,在冒烟,他的整个食道都变成了脆弱的烟囱。又一阵风从天边刮来,卷起高原上的尘沙呼啸而来,尹斌张开嘴巴与迎接风,他吃到了沙子,现在反而感觉更不好了。“咚、咚~”,有什么被风带过来了,比塑料的声音沉闷一些,他低下头去看:风干的骷髅头,头顶有沙子侵蚀的痕迹,形成若干的孔洞。尹斌绕过骷髅,走进那间唯一亮灯的商铺。掀开处处磨损的窗帘,手掌就粘上了一层油腻的东西,再看里面:金黄色的炒撒子上、黑灰色的芝麻糖上、**白色的南瓜子上、米黄色的麦芽糖上、条块状的红笤干上,到处是停落和起舞的苍蝇之雾,贴在墙壁的报纸上、包裹着花彩饰的柱子上,随处可见排泄物缀出的斑点。在**的报纸上,在沿海城市崛起的文字间,一股陈腐的记忆透出来将尹斌包裹。“你怎么卖的都是一些过去的食物,这些东西,早就没人吃了!”店主是个白发婆娑的女人,眼白里泛着黄,她喃喃地说:“没人吃就我吃,自己做得自己吃。”“去城里进一些新的零食吧,这些怎么卖得动?现在的零食都有包装袋,不招苍蝇。”老人抿起嘴巴上细碎的皱纹,却不去看尹斌:“没人来买,我老太婆自己吃。我不轰苍蝇,没人和我作伴,苍蝇和我作伴。”说完,有一些苍蝇落在她的手上、脸上、头发上。最初规划的华夏科技馆是要建在上董岭村,后来勘测到古朵沟地理位置比较适合,于是改建在了那里,这样一来开在道路两边的投机商铺一个个地转让,转让不了的,干脆任其破烂。决定改变地方的,还有一个原因:上董岭的镍厂严重破坏了地表环境,每刮起一阵大风,埋在地下的陶罐、骷髅、衣物残片和陪葬品就漫天飞扬,从西头刮到了东头,落下来,陶罐摔成了陶片,死人的头发挂在电杆上、挂在葡萄架上,第二天村子里的人走上巷道,仰头就会看见摇晃的骷髅头,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。大风过后的早晨,上董岭的村民将各式各样的陶片和陪葬品归拢起来,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博物馆的人来收,经过粘合修复,那些碎片就成了完整的单耳罐,就成了完整的彩陶壶和彩陶杯。尹斌问:“那些骷髅怎么办?”老人说:“人大多搬到城里去住了,这边就没什么人再管:有的被野狗叼去了,有的又被风沙给埋了,尘归尘土归土。”老人接着说,“我身子好的时候,就出门捡一捡骨头,找个地方埋起来,要是再过来一阵风,他们又得飞出来。”尹斌感觉被沙子压下去的那团火又烧起来了:“有没有矿泉水?凉白开也可以。”“我有这个,”老人转身回了里屋,端着一杯橘子水走出来,“要来这个吗?”大约是变质的味道和过期的口感,或者可能拉肚子,不过正好除掉胃里的东西;尹斌想着去掏钱,被老人拒绝了:“口渴了喝点饮料,要什么钱?你陪我老婆子说这些话足够了。哈哈,地里打的庄稼够磨面,剩下的卖出去买点糖,我的生意就做起来了。”“没人吃怎么能算做起来?”老人抬起手,指着墙上的报纸,指着东墙上的步鑫生、李经纬、鲁冠球、段永基,指着北墙上的马胜利、王石、郭广昌、宗庆后,还有西墙上的杜厦、李书福、张瑞敏、荣智健,她说:“怎么没人,他们都喜欢这个。我老婆子没了,他们也就吃不上了……”走的时候尹斌从钱包里掏出200元,悄悄垫在店门口生锈的铁桶底下,他看到桶里装着两片碎陶片和一个半的骷髅头。收文物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。

受到风的感召,尹斌决定回一趟镍矿。矿厂已经关闭十多年了,现在的家属院都成了危房,遍地是断井残垣。野草丛里有几段被割开的工字钢,交叠在一起,历经多年的日晒雨淋已是锈迹斑斑。尹斌在这里坐下来。坐在发沤的铁渣上就像坐了一屁股方便面,来回**几下,那些凸起的铁皮便会化为齑粉,但裤子上会沾染一片铁红,不好洗掉。对面是冶炼厂,彩钢瓦半零不落地架在墙面上,库房外有一条铁轨,通向后面的采石场,山被挖了半空,像一个打破的蛋壳,蛋壳之下孵化着报废的火车。尹斌的母亲是厂里的采购员,逢年过节去外面为厂职工采购一些福利。尹斌记忆最深的是每年的正月十五,工人们聚集在学校的操场上,观看烟花表演:烟火如种子一般从炮箱里破土而出,蹿上高空,在黑夜的帷幕上绽放亮丽的花朵。孩子们在操场欢快地跑着,纸屑和沙土从天上掉下来,孩子们伸出舌头去承接,他们以为看上去很美的东西,吃上去也一定很美,却没料到烟花的种子又苦又涩,他们蹲在地上呸呸呸地吐个不停,发誓以后再也不吃烟花了。他们看到有一丛烟火蹿上高空,然后又是一丛,他们又开始奔跑,去追逐烟花,他们想把飞射过程中的种子抓在手中,就像抓住一只萤火虫那样。结果落下来的土疙瘩掉在他们的衣服和头发上。这也不要紧,他们不管不顾,仍然去追……

在追逐的过程中,尹斌睡着了……父亲过来了。他从车间走出来,安全帽提在手中,头发平铺在头顶;和他一起出来的人有很多,他们嬉笑着,在路上走着,连身上脏兮兮的工作装也是嬉笑的模样。尹斌观察着那些污迹斑斑的衣服,它们脏的图案也不尽相同,他在沙地上画出父亲衣服上的图案:圆形的古钱币。他跑过去,喊着父亲:“我和张峰去了后山,那里水可清澈了:水里有鱼有螃蟹。我捞了三个鱼,我不敢抓螃蟹,它那两个钳子咬人;张峰敢,他抓了四个螃蟹,我用一个鱼换了他两个螃蟹。”

“你沾了光,一个换了两个!”父亲牵起尹斌脏脏的小手。

尹斌伸出五个手指:“张峰那两个螃蟹小,我的鱼一口就能吃掉他三个螃蟹!”

“那么厉害呢!”

“他的螃蟹胆子小,躲在石头底下。我的鱼连着石头和螃蟹能一起吃掉!”他越说越得意。

“你知道螃蟹胆小,你还不敢抓胆小的螃蟹,那你不是更加胆小吗?”

“我……我……怕那两个钳子,忽闪忽闪的,”尹斌似乎想起来螃蟹的样子来,马上捂住裤子,“钳子夹住我的裤子,把我的屁股露出来,回家又要挨打了。”

“哈哈,上次从沟上溜下来把裤子扯开了,挨打挨怕了吧?你不是怕螃蟹,你是怕你妈!”饭香从竹帘里飘出来,在门边的鸡毛掸子上打了个璇,直扑尹斌的鼻孔。他甩开父亲的手,撩起门帘跑进去,趴在桌子上嗅,嗅青椒炒菌菇、嗅清蒸鱼、嗅清蒸螃蟹,他捡起筷子去拨弄螃蟹的钳子,一动不动:它已经死啦!嗅、嗅、再嗅,很熟悉的味道,他跑到厨房,母亲在冲麦**精!尹斌围着母亲手中的碗,急躁地蹦着。

洗过手,一家人坐在饭桌前,父亲拿着馒头,象征性地咬一口,没有胃口地放下来:“采选厂8号停产,我们厂没宣布,估计也快了。”母亲不说话,她在用筷子夹菜丝,夹起一大筷子,又抖掉许多,放在嘴里。“现在厂里的澡堂也停了,咱以后洗澡只能进城。”

“在家烧水吧,”父亲叹了一口气,“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。”

连续三个月了,父母的到手工资缩水了四成,家中节衣缩食,尹斌不是没有感觉到,他和张峰每天下午放学去捕鱼,一方面是为了乐趣,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带回一些食粮。

到了下一年的清明,有人去后山上坟,烧纸没能控制住火焰,一棵树把另一棵树烧着了,一片树林把另一片树林引燃了,大火烧了整整两天,一座山成了焦黑色。火势减弱的时候,大家上山去灭火,安全生产处的刘处长流着泪说:“光秃秃的啥都没有了,往后我们搬出去吧……”

“去哪儿啊?”母亲问。她手里牵着尹斌,尹斌的脑子里闪过学校的操场,那道水泥夯筑的小河堤,后山沟里半清半浊的河水,还有水里的鱼虾,哗啦啦地被父亲的话抖碎了——“这里生活不下去了,咱们走出去吧!”

“在这里干了二十年,离开了可怎么活?”母亲忧心忡忡地问。

离开后怎么活?离开后……重新开始吧!尹斌从回忆里走出来,太阳彻底落下去了,四下里闷热无比。他在熟悉的小径上走着,不用照明,他闭上眼睛也可以找到来时的路,这个时候妻子和孩子应该已经吃过饭了吧。他中午就没吃任何东西,但一点也没觉着饿。回来走这么一趟,他的心情好了许多,现在可以回家了。

坐在车上,胃里的东西又开始打转。转吧,无所谓了。发动车子,尹斌开往空港区。等华夏国际这边的工作停了,他就去地区医院做个全面检查,看看那里面到底怎么回事。他想到了肿瘤,又想到了死,以及家庭,接着他打消了所有的联想。没有疼痛,只感觉别扭,这正是他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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